撰文及圖片 Kit Chan
再鋒利的刀,總有生鏽的一天?
假如操刀的人是何太,答案將會不一樣 ── 簡簡單單一幅布,落在她手上,衣車啟動,嘩啦嘩啦,這就縫成一個袋,手挽的背心形的,不費吹灰之力似地。
肩帶額外加闊,加強承托力;內層貼心地包一面防水布,耐用防濕;整個袋一氣呵成車出來,並且將布料反轉縫紉,找不到半條駁口,不易爆開,細節處盡顯功架。
布袋來自手作品牌「何記」,何太是師傅,女兒阿琪負責挑選花布。
母女檔組合,因緣是一條圍裙:兩年前阿琪需要一條做陶瓷用的圍裙,著媽媽親自縫製,而這事情在何宅,向來理所當然;「中學時用的書包,都是媽媽替我車,還會用好老土的布為我做旗袍。」
何太搶白補充:「她上家政課貼堂那條『A字裙』,不就是我出手車的。」
媽媽的手工,跟製衣業一段崢嶸歲月有關:四十年代末,上海不少工業家為逃避內戰湧到香港,帶來資金和勞動力,本地製衣業起飛;七十年代尾,製衣廠工人數量,佔去整個製造業四成,完全黃金盛世。
當年陳寶珠高唱《工廠妹萬歲》,女工一台衣車養活自己與家人,就是女性自強向上的模樣。
但,當時何太並非其中一位可人女工,而是地位吃重的「車位」(指導工)。
「成班女工圍住,看我『表演』一次,之後返回座位自己做。」語氣輕描淡寫,卻是顧盼自豪:「老闆吩咐我車『船頭版』,那是影相宣傳用的貨版,做到最靚才能見人。」
何太待在製衣業整整三十年,至九十年代才退下火線;只是沒料到,為女兒重操故業的家常手作,有本領叫阿琪的同事朋友艷羨,紛紛要求訂製──結果給自己帶來事業第二個春天。
起初阿琪想得理想,打算為人訂製獨一無二的布包,拉鏈暗格甚麼也行;可是何太看著草圖只管搖頭:太繁複的不成,一台家用衣車,怎應付得了!?
熱血換來冷水,阿琪禁不住跟媽媽大吵:「幾乎脫離關係!我們兩個也強勢,各有一套想法,互不相讓。」
後來媽媽一番話,提醒彼此:「做布袋是為賺錢,還是為高興而做?人家喜愛便買,不喜愛便game over,哪用自尋煩惱?」
母女倆找回初心,不再提供訂造,挑選合眼的布,縫製簡單實用的袋子。
簡單並不代表毫無巧思──何太不時善用裁剩的布頭布尾,湊合成百家布包,花俏地熱鬧,名字更好玩:縫補補!
而阿琪所用的布,大多數來自深水埗基隆街布行,以及俗稱「棚仔」的布市場;「日本台灣布的確好靚,但香港也有許多出口布料,帶少許瑕疵,但質素一點不差。」阿琪想用本地布店的出品,由本地人(媽媽)在本地(何家)製作,「那感覺會更加完整。」
本來只屬玩票性質的山寨工房,是她為媽媽安排的退休節目,可是何太漸漸幹出勁兒,停不下來,冬至、聖誕繼續車,大年初三已嚷著開工;「我還取笑她:你很缺錢?」阿琪沒好氣地。
媽媽那張刀,壓根兒從沒生鏽,還有愈磨愈利的勢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