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 Kit Ch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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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 Kit Chan
Dixon(魏德龍)難忘四年前那暑假,剛應付完噩夢般的DSE(中學文憑試),轉眼迎來另一場考試:「師傅叫我坐下,給我一隻碟:你車條邊出來再講。」
「車邊」,畫瓷行業用語,即捧著碟子,用毛筆徒手繪出裝飾圍碟的一圈花邊。
那年他十六歲。酷愛繪畫的他,一股勁想要學習廣彩(廣州織金彩瓷),於是找上最著名的粵東磁廠 — 一九二八年創辦,香港第一家廣彩瓷器廠,亦是現存最後一家;歷任港督、五星酒店及各地名門貴族都是顧客,曾經光芒閃爍。
其時Dixon畫了第一條,不成樣子,抹掉再畫過;一位師傅瞄了幾眼:「想學,隨時上來就成。」
那是譚志雄師傅,在粵東畫瓷四十六年,亦是這兒唯一一個懂得製作全手繪廣彩的匠師。
自此Dixon成為學徒,每星期至少一天到瓷廠學習,站在背後仔細觀摩;譚師傅也會給予功課,交回後品評並修正。
這幾年上門學藝的不獨Dixon,但他是最有恆心的一個。四年過去,他由中三學生成為大學設計系一年級生;除了玫瑰(廣彩常見題材,外國人稱為Rose in Medallion)、鬥雞、飛龍、卷雲等,也為廣彩注入香港文化符號,公屋圖則、中銀大廈、太平清醮,並參考舊照重繪維多利亞城。
而顏色只用藍與紅,襯上白胎瓷,便成咱們親切的紅白藍。
這些姿態破格的作品,曾經在推廣民間工藝的小店土壤文創(SOIL)展出,以學徒的角度,嘗試為廣彩推開另一扇門。
學藝的意外收穫,還包括親身體驗失落巳久的師徒關係:除了畫瓷,還得搬搬抬抬、跑東跑西,陪師傅抽煙散步……Dixon覺得這很正常,因為對方也是不問回報地傾囊相授。
「師傅已算溫和了,大學裡的教授說話更苛刻。」他吃吃大笑:「至少不會叫我放棄,『算吧啦你』!」
他也著實較前人幸福。「以前學廣彩好難,老師傅好猜忌,你湊近去看,馬上放低支筆。」譚師傅憶述。
Dixon甚至有機會試用珍貴的「瓷黑」:一種細緻的黑色顏料,現已停產,粵東只剩小小的半瓶,唯獨譚師傅才有資格去用。
「那相等於0.05筆針,能畫出最幼細的線。」Dixon雙眼閃光似地:「師傅不想我畫『行貨』,堅持要我由勾線學起。」
然而譚師傅也有他的嚴厲:Dixon四年來的傳統廣彩習作,暫時沒一件合格,不得入爐燒製。「練習不准留起來……得統統抹掉,而且要我親手抹,救命!」
嚴苛,不為追求技藝上的絕對完美,因為廣彩之神韻,在於那若隱若現的細微偏差;而那不屬瑕疵,而是靈氣活現的「風」:「無風,畫出來一式一樣,那倒不如直接印上去好了。」這是譚師傅的哲學。
年齡相距半世紀的二人,因為碗碟,有了共同話題;Dixon給自己的畫瓷人身份,起了別號「林斷山明」,概念出自蘇軾詞作《鷓鴣天》:樹林斷絕處,山巒乍現。
那本來是考公開試時的自我激勵,套用於拜師學藝,意外地吻合。
「人人都說廣彩是碩果僅存、夕陽工業、後繼無人……好悶!」二十歲小伙子,白旗不輕言張開:「誰肯定不會找到出路?師傅肯教,我哪有理由不學。」
他也漸漸踏出一條路 — 四年前初來拜師,獲安排坐在樓梯走廊;今年終於進入工場,有正式座位,茫茫瓷海中,亮一盞燈,托穩手肘,細細地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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