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生活 #63

幻滅與希望之間

《布紐爾的異想迷宮》

撰文 Ko Cheung
相片: cinapse.co, Edko Films Ltd, harvardfilmarchive.org, Movie Passion Worldwide, nofilmschool, premios goya & IMDb

身處抗疫之時、到旁觀各國大環境,你心裡可曾湧現過一股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?

由沙化多西莫執導、榮獲法國安錫評審團大獎的獨立動畫《布紐爾的異想迷宮》,採用流麗的的動畫影像,配上大師極具爭議性的超現實民族誌影片《無糧之地》(1932)的畫面,回溯其生前飽受權貴打壓、公眾質疑或資源限制等,仍終生堅持以先鋒藝術針砭殘酷現實的往事,當中點滴或可給你一點生活啟示。「我們挺身和我們所鄙夷的社會作戰,我們所使用的武器不是槍械大砲,而是憤慨。」已故西班牙「超現實主義電影之父」路易士‧布紐爾(1900-1983)如是面對亂世考驗。

由沙化多西莫執導的獨立動畫《布紐爾的異想迷宮》榮獲法國安錫評審團大獎。 相片 © Edko Films Ltd

曾經潦倒的大師

布紐爾所說的「憤慨」,若以廣東話演繹,大概就是「做人最緊要有團火!」。乍聽之下,似是老生常談?但真正實踐起來,絕不容易。今時今日,所有人看布紐爾是一生獲獎無數、作品風格充滿異彩的大師,就連「懸疑電影大師」希治閣也奉其為「永遠的最佳導演」,地位無比尊崇。然而,時光倒流到30年代,那時的布紐爾可潦倒了。

已故西班牙「超現實主義電影之父」路易士‧布紐爾(1900-1983)作品風格隨着他漂泊於西班牙、法國與墨西哥的人生而不停轉變。

想當年,年青有材的布紐爾,縱與藝術家達利合拍了兩部驚世駭俗的前衛電影《安杜魯狗》(1929)和《黃金年代》(1930),一舉轟動藝壇與影壇,可是由於他在影片運用大量隱喻諷刺資產階級和教會的弊病,結果觸怒教廷、中產和政府,被指責離經叛道,既遭連串封殺,無資金籌拍其他電影,還幾乎被封舖、燒拷貝,創作生涯頓時蒙灰。

《安杜魯狗》(1929) 相片 ©IMDb

再者,布紐爾身處的年代,西方藝術風潮時正急劇變化。1924年,布勒東(Andre Breton)與活躍在巴黎的達達主義藝術家漢斯(讓).阿爾普(Hans Arp)和麥克斯.恩斯特(Max Ernst)聯合發表《超現實主義宣言》,掀起新一場藝術革命。當時不少藝術工作嚮往新思潮,紛紛衝破作畫的框架進行跨範疇的創作,其中布紐爾和雷內.克萊爾(René Clair)等鍾情以「電影」作實驗性的表達媒介,展現個人前衛的想像與才華,同時挑戰寫實與傳統的影像與思維邏輯。只是,宣言發表才五年,共產風潮就湧入歐洲,藝壇陸續冒出諸如藝術家應否投身實際社會改革等爭議,並至有好些直接將熱情轉投政治中,埋下日後超現實主義分裂的伏線。

無法直述的傳奇故事

《布紐爾的異想迷宮》的開端,正是由咖啡館的一場藝術聚會切入,通常會上多位衣裝華美的藝術家高談闊論藝術與時政,唯獨布紐爾穿上修女服在搞怪,暗中帶出影片的調子——即使世界和風潮在瘋狂變異,個人藝術精神不被理解,甚至時刻身處社會狹縫,他始終心甘情願繼續做個超現實主義信徒,堅守本身的藝術興趣與志向。

《布紐爾的異想迷宮》的開端,由咖啡館的一場藝術聚會中,多位衣裝華美的藝術家高談闊論藝術與時政作為切合,反映當時文藝圈日常。 相片 © Edko Films Ltd

布紐爾的狂人執念是吸引導演沙化多西莫創作《布紐爾的異想迷宮》的主因。根據外國電影媒體 no film school的專訪資料所述,沙化多西莫認為時下的電影過於強調感官刺激和娛樂享受,相對之下,布紐爾對創作的忠實與真誠,讓作品更飽含生命力和哲理性,無論觀眾看罷是否喜歡他的電影、認同他的觀點,但都必然會被撩撥神經,反覆自我「思考」和「發問」,從而更了解世界發生什麼、自己是怎樣的人。「布紐爾的電影屬於可帶回家細賞的好作品。」沙化多西莫如是想。

布紐爾的狂人執念,正是吸引導演沙化多西莫創作《布紐爾的異想迷宮》的主因。

宏觀與微觀皆有得着

沙化多西以1932年布紐爾受打壓,但獲好友拉蒙(Ramón Acín)的彩券獎金贊助,共同前往西班牙偏遠山區拉斯烏爾德斯(Casares de las Hurdes)拍攝傳奇民族誌經典影片《無糧之地》的過程作本動畫的核心,反映創作人結合政治批判與驚世美學的手法,也見證他們的患難友誼與跌宕人生。

沙化多西以1932年布紐爾受打壓,但獲好友拉蒙(Ramón Acín)的彩券獎金贊助,共同前往西班牙偏遠山區拉斯烏爾德斯(Casares de las Hurdes)拍攝傳奇民族誌經典影片《無糧之地》的過程作本動畫的核心,反映創作人結合政治批判與驚世美學的手法,也見證他們的患難友誼與跌宕人生。 相片 © Edko Films Ltd

考慮時代差距和背景差異,沙化多西參考跟布紐爾相關的圖文小說、回憶錄中談《無糧之地》等資料以及跟大師的孫兒訪談後,棄走寫實的真人傳記劇情片,或只援引黑白舊影像和數據製作紀錄片路線,採用「動畫」為語言重現大師強於「夢境」與「想像」的藝術風格,並巧妙地串連其生前的真實經歷、夢中傳說、花邊流言和經典作品成故事,增添可觀性。

布紐爾和達利的決裂向來各有說詞,一直是藝壇茶餘飯後的八卦,影片就安排了一幕閃回旁白,暗示布紐爾遭打壓時求「最近好像發達了」的達利贊助,卻遭拒絕的失望和慍怒。

動畫中,穿插布紐爾兒時的家族回憶。像他向童伴們表演魔術燈籠(相機和攝影機的前身)、渴望獲得父親讚許卻不果,之後常夢到一言不發的父親鬼魂等細節,皆有描述。

從動畫中可以看到嚴父慈母、宗教信仰、藝術知音和戰亂動盪等,怎樣影響年輕布紐爾的身心成長和志業發展。

動畫還不避敏感,刻劃布紐爾和拉蒙拍攝《無糧之地》時,就應否開槍殺動物、扭斷雞頭,應否要侏儒、女病童入鏡等「有火藥味」的爭論,帶出電影誕生之初,藝術家對影像的理解、創作的「真實」與「誠實」等道德價值思辯,以及學習與修正的情況,怎樣蘊釀出現時的影像系統與文化。

《無糧之地》攝下了拉斯烏爾德斯山區不少平民、兒童以至侏儒的生活情況。

左圖 © harvardfilmarchive.org 右圖 © cinapse.co

動畫中刻劃了布紐爾和拉蒙就應否開槍殺動物、扭斷雞頭,應否要侏儒、女病童入鏡等「有火藥味」爭論,帶出藝術家的道德思辯。 相片 © Edko Films Ltd

宏觀來說,不認識布紐爾的大眾,皆可藉《布紐爾的異想迷宮》別出心裁的編排,了解導演的生平,知道他如何憑意志克服成長夢魘、政治打壓,友情與名氣的糾葛,或被他與拉蒙的深厚情誼所感動;微觀來看,資深影迷也可從中尋獲會心微笑的彩蛋,並從導演不帶批判、態度開放的視角,重新了解大師的世界觀、生死觀、創作觀和家庭觀是怎樣煉成的,體會藝術與想像的力量,這或可幫助曾對生命失喪與幻滅的人,於艱辛的命途上堅持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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