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 Kit Chan
翻译 v_p
图片 Kit Chan
叫一个躁动不安的少年,天天待在小店斟蔗汁,会是怎样反应?
「梗系唔制!」崔文聪记得,当时父母提出要求,他强硬地一口拒绝:「都未玩过,未自由过。」
那年十六岁,中四毕业。自知不是念书料子,因为有更想追的梦:当专业调酒师。「觉得做这个很有型,见的人多,而且容易识女仔。」阿聪说得坦荡荡。
其家人经营的老店,是上环荷里活道60号的「公利真料竹蔗水」:1948年开业,由元朗一位拥有甘蔗农田的林姓地主创办,辗转来到第三代,阿聪父亲崔志新是现任老板,而阿聪是家中长子。
六十年字號,哪敵得過外頭的花花世界?阿聰做過酒吧、卡拉OK、日本料理,調酒師如願當上了,甚麼人都見過,女孩也交過不少;但不消幾年,開始倦了:「原來甚麼地方都一樣,來夜場的人都是這樣狂歡,每晚『劈』至凌晨三、四點,第二晚又來過。」
直到七年前,父親再次游說回家幫忙,他終於點頭:「感到看夠玩夠,可以定下來……而且阿爸年紀也大了。」
那时依然有点半推半就,而他后来才了解,自己经历的路,爸爸三十年前已走过一遍:崔老板在广州出生,16岁读毕中二来港,在当时由姨丈经营的「公利」工作过几年,渐渐觉得枯燥。
未几他外闯,想看看自己能耐,做过电镀厂,到过酒楼当烧味师傅;成家立室那一年,适时姨丈退休,蔗汁生意无人承接,他在犹豫下接管,其时二十七岁──跟阿聪回店帮忙的岁数,一模一样。
两父子遭遇相同挣扎,结果在人生同一阶段,做下相同的决定。
一家人在战前唐楼上居下铺,每天下楼就是顾店,日子确是刻板,但阿聪渐渐发觉,一杯蔗汁里面,藏着都是学问。
比方说,一般店家为贪方便,通常也是连皮生榨,甚至将甘蔗用糖水预先浸泡,增加甜味。
但爸爸一直沿用的,是六十八年前创店人定下的规矩,即最传统做法:榨汁前先将蔗刨掉外衣,然后以慢火煮焗两小时。
「生蔗有腥味,煮熟先榨清甜好多,而且没那么寒凉。」崔老板解释,他们只用青皮肉蔗,不用黑皮的,这样榨出来的汁便会甜而不浊。
坚持正宗,因为对前人有种莫名尊重。花砖墙壁上,有一张镶起来的「竹蔗栽培鉴别法」,提及种蔗所施的肥料,不能用人粪,也不该下化学物,只能用天然花生麸,这样竹蔗才会清甜优质。
那是「公利」创办人林氏亲自提笔,当年为正视听,半世纪后成为某种家规,为后人提供训示;店名中的「真料」二字,正是强调童叟无欺,真材实料。
这样的家庭式老行业,站在疯狂变天的小区,就像旁边的石墙树,默然看着世代更替。
「本来中上环好多蔗汁铺。」崔老板记得,九十年代一家接一家的结业,最后的同业,就在距离一分钟步程的前已婚警察宿舍(即PMQ元创方现址)对面,十年前正式关门,自此整个中西区独剩「公利」。
「其实哪家老店不想做下去?通常都是子女不愿接手。」阿聪自言年纪愈大,愈知道念旧:「东西失传就没了,后生那辈可能不知香港曾经有过甚么。」
近年店子吸引不少文青少女,挤在门前石柱的手绘海报拍照:上面画了一位样子和黎明有九成相似的男人。
「这海报八十年代初已经出现,当年老板找一位读艺术的学生特别去画,宣传新推出的龟苓膏。那时广告都是手画的。」崔老板哭笑不得地:「黎明还未有耐入行当明星。」
来拍照的青年未必知道,六、七十年代,蔗汁铺既是联谊聚头的地方,也是穷人医馆;热气喉痛,没多余钱看病,来喝杯凉茶清热便了事。
今天除了阿聪,念毕设计的弟弟也回来协助打理生意。三父子守住家业,同时留住了,不该失落的一些平民风景。
公利真料竹蔗水